清末民初,是京剧的全盛时代,老生“后三鼎甲”谭鑫培、汪桂芬、孙菊仙盛极一时。
十八岁时,梅兰芳就与谭鑫培同台演出,少年的梅兰芳,带着令人耳目一新的秀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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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年后谭鑫培去世,前辈们或因为年华老去扮相不佳,或如王瑶卿般倒了嗓,或如王蕙芳自我沉沦,梅兰芳于是横空出世。
他与“国剧宗师”杨小楼合作,起初排名靠后,很快就和杨小楼并列头牌。
民国名士的诗文中,可以略窥梅兰芳的风采:
京师我见梅兰芳,娇嫩真如好女郎。珠喉宛转绕梁曲,玉貌娉婷绝世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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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18年,日本帝国剧场董事长大仓喜八郎来北京,当他看到梅兰芳出演的《天女散花》,惊为天人,对其大加赞赏,立即出资邀请梅兰芳赴日本演出。
1919年4月,25岁的梅兰芳率剧团赴日演出。梅兰芳到访日本后,日本首相原敬率领内阁成员为梅兰芳举办酒会,欢迎人群中有芥川龙之介、谷崎润一郎等文化名流和内藤湖南、狩野直喜等学术大家。极其隆重。
《天女散花》《贵妃醉酒》《御碑亭》等经典剧目,在东京帝国剧场轮番上演,受到大批日本粉丝的狂热追捧,一时间“万人空巷,争看梅郎”。盛况空前。
京都大学校长滨田耕作说,梅兰芳是中国旧剧最后的高峰,是新生中国剧运筹帷幄之先驱。推崇备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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粉丝中就有一个名叫听花,当时是《顺天时报》的副刊编辑。
梅兰芳得感谢他。
《顺天时报》是日本外务省的机关报,中国知识分子对它当然没有好印象。
听花管副刊版,他酷爱听京剧,不仅听,还捧角儿!他最牛的操作,是用《顺天时报》搞了两次大评选。
一次是“五大名伶魔力对决”,北京的票友、戏迷,投票踊跃,选票超过一万张,结果刘喜奎夺魁,鲜灵芝次之。
另一次规模更大,而且影响深远,那就是1921年的“四大名旦票选”,梅兰芳、程艳秋、荀慧生、尚小云“四大名旦”的名号和排序,就是这么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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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瑶卿有一句概括四大名旦的话:“梅兰芳的样,程砚秋的唱,尚小云的棒,荀慧生的浪。”
赵珩说:“其他三位是技巧大于综合素质,梅兰芳却是综合素质大于技巧。”
这次评选之前,梅兰芳虽然名震天下,但在北京还是很多批评之声,主要说他不是“科班出身”。《顺天时报》先是把梅兰芳选为“伶界大王”,又捧为四大名旦之首,才定下梅派的百年江山。
听花和《顺天时报》功不可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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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京剧进入鼎盛时期,达官贵人、遗老遗少、富商大贾、平民百姓,都是京剧的忠实拥趸。
逢年过节红白喜事,邀名角办堂会蔚然成风,最受尊崇的名角当数杨小楼、余叔岩、梅兰芳这“三大贤”。
各方邀请,终年不断,身价高达每场四百银元,以当时的物价,足可以买一座四合院。
当年梅兰芳的火爆程度,远超如今的流量明星,他就是永远的旦角第一。
梅兰芳在上海的演出,总是一票难求。
那个时候,北平的街头巷尾,人人都会哼一嗓子《贵妃醉酒》,连外国人也都知道了梅兰芳的大名。
来华访问的外国要人,基本都想见梅兰芳。
连政府的贵客,瑞典皇太子、法国的安南总督,都要看一出梅剧,见一见梅兰芳。
泰戈尔来华时,这个用英语写作的诗人,就想看梅剧,见梅兰芳。
梅兰芳也给予了他最高规格的接待,为他奉献了精彩的演出。
泰戈尔高兴坏了,特意写了一首诗送给梅兰芳。
此后,泰戈尔多次在文章中提及梅兰芳,在他的热烈追捧下,梅兰芳在西方更是声名远播。
梅兰芳后来到美国、苏联巡回演出,都引起极大的轰动。
在西方人的眼中,梅兰芳就是京剧的代名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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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台上梅兰芳演柔媚的女性,现实中的他温文尔雅,但原则大事上,清醒又坚定。
“九一八”事变之后,日本人扶持溥仪在东北成立伪满洲国之前,曾多次派人找梅兰芳,请他于伪满洲国成立之日去演戏,被梅兰芳严辞拒绝。
在关乎气节大义时,他寸步不让。1937年淞沪会战后,上海沦入日寇之手。
一开始,梅兰芳仍在上海演出,以《抗金兵》《生死恨》等剧目激励人们的抗战斗志。
同时筹措抗日经费。
此时深受日本人民喜爱的梅兰芳,成了侵略者表现所谓亲善的首要对象。
有一天,“亲日大使”禇民谊突然来造访,希望梅兰芳去南京等地巡回演出,庆祝“大东亚战争胜利”一周年。
梅兰芳说:“我已经胡须一大把了,嗓子也不好。”禇民谊不肯罢休,甚至语出威胁,梅兰芳就讥讽道:“我听说您大花脸一向唱得不错,我想您去更合适!”禇民谊自讨没趣,气呼呼地走了。
梅兰芳借口演出,赶紧移居香港。
齐如山回忆:日军到上海,梅兰芳起初还能住,后来租界也危险,他想迁走。
有人劝他,日本对他好,何必走。
他说:“日本人对我好,但对国家太可恨,怎能不管国家只顾自己?”
梅兰芳是非分明,柔情亦傲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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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军占领香港后,他蓄须明志,表明自己不再登台唱戏的决心。
谁都知道,梅兰芳演的是旦角,旦角就是女人,有了胡须自然也就无法演出。
连杜月笙到香港,邀请梅兰芳唱戏,他都果断拒绝。
《忆艺术大师梅兰芳》中记录了梅兰芳的一段回忆:他指上唇严肃地回答说,别小瞧这一撮胡子,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有用处。
日本人假定蛮不讲理,硬要我出来唱戏,那么,坐牢、杀头也只好由他。
日军很清楚梅兰芳在故意推托,因此使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,试图强迫梅兰芳与他们合作。
然而梅兰芳刚毅不屈,“如同磐石一样坚决”。
当蓄须、牙疼、嗓子坏了、心脏不好,都无法抵挡日军时,梅兰芳甚至给自己注射伤寒预防针,42度的高烧一度让他昏迷不醒。
梅兰芳不惜以损害身体为代价,你说他有多刚?这是不屈不挠的刚强骨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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迫于生计,他变卖家中的古玩玉器,有一段时间,还不得不靠卖画艰难度日。
抗战胜利,梅兰芳高兴坏了,立即剃去了留了八年的胡子,重返舞台。
当梅兰芳在上海的美琪大剧院演出时,他刚一开声,台下观众已热泪盈眶,掌声更是接连不断,经久不歇。
这可是梅兰芳时隔八年之后的第一场演出啊。
有评论说:
梅兰芳是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坚持“个人的抗战”,没有人要他这么做,他这样做,完全是出于“一个国民最低的限度应有的信念”——“我没有权利随便丧失民族的尊严”,实际上是崇高的民族气节、可贵的家国情怀使然。